第126章 板荡见忠臣
时已深夜，四下里万籁俱静，偶尔一两声的虫鸣，反而给这夏夜增添几分静谧。
东观殿中两座燃烧着的博鳌铜筑灯山，昏黄的灯光渲染出一幅静怡的画面，殿中的三人也是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样。
“还请君侯恕律斗胆！此时太子府大军围困，飞鸟不出；太子殿下孤军困守于外，兵败在即；府中上下谣言漫天，坐困愁城。此危急存亡之秋，敢问君侯，可有对策？”
脸色如同往日一般严峻的周律，直视着跪坐上首的皇长孙刘进，此刻这番铿将有力的开场白说出，只见刘进原本直起的腰身，瞬间就软了下去；身侧张贺的气息也重了几分，只见一脸的痛楚和无奈。
作为太子宾客的张贺，他此时并不责怪同僚周律的直言犯上。
实在是此时的太子府已经面临绝境。刚才两人初步商议的时候，就筹划着下猛药问出君侯的底线，方可行此逆天之事，所以，平常时节谨守君臣礼仪的张贺，此刻反而袖手旁观，如果放到往常时分，耿直的张贺早就抢先出言呵斥周律的言行犯上之举了。
周律的这番质问似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刘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不堪，豆大的汗珠也在额头隐隐而下。他两眼慌乱的左顾右盼，丝毫不敢对视周律那直勾勾的眼神，嘴巴张了老半天，也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张贺，到底于心不忍，只见他急匆匆的出言道：“君侯勿虑，嗯，且听周舍人继续分说。”
周律有些不满的看了看身侧的这位同僚。
如果此时不对皇长孙下点猛药，后续面对一介妇人史良悌之时，又该如何？危急关头犹豫不决，做大事反而惜身，可是操持大事的最大忌讳啊！
从生下来就如同麒麟子，锦衣玉食的刘进，何曾见过臣下如此厉声质问的作态？
不过平日里在父亲太子刘据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也明白诤臣直言的难能可贵，恰好有了张贺的出言相助，于是，恍然大悟的刘进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拱手施礼后，他诚恳的出言道：“进，愚鲁之人。虽然受阿翁重托，留守维持太子府里外，不过平日里承蒙两位贤才辅助，方能维持。周舍人所言，进实无良策，思之反复，终夜难以安枕，唯虑阿翁的周全，以及宫中阿母妻子康泰。”
顿了顿，刘进唏嘘着继续说道：“进，虽愚鲁，但绝不是不听忠言逆耳之人。还请两位直言相告，进，无有不遵！”
说罢，刘进大礼拜下。
张贺和周律早就起身，看到君侯如此诚心求计，两人慌忙上前托起刘进拜下的臂膀。
“君侯，君侯切莫如此。我等深受太子殿下恩德和君侯的信重，今夜正是为此献策而来。”张贺一脸激动的看着刘进，抢先开口说道。
周律也是满脸的感动和欣慰，他温声说道：“君侯仁慈，不以律狂傲直言见怪，反而以礼诚心相待。律，等人食君之禄，正应为君分忧。”说罢，扶着刘进回席坐下后，他索性和张贺两人移席到刘进的案几前，才又说道。
“君侯但请安坐。细听律一一道来。”
待君臣三人对席相坐，只见周律肃手开口道。
“臣下刚才犯言，实因顾虑君侯。”
刘进疑惑的待出声解释，不料周律抬手阻止他出声后又说道：“君侯勿急，且听律说完。”
说罢，他幽幽的看了一眼殿角的鳌山灯烛，出言继续说道：“诚如律刚才所言，目前我太子府的确是面临绝境，只有困等天命。”
刘进默然点头，张贺也是一脸惨然。
似乎有些迟疑，不过周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片刻，他又直言道：“当今陛下虽然雄才伟略，堪称千古一帝，不过陛下年事已高，行事暴虐，以霸治天下，何况如今陛下身边的谄媚小人居多，加之常年来李系外戚兴风作浪，而今钩戈夫人之流虎视眈眈。”顿了顿，周律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刘进一眼，张贺更是点头不已，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太子殿下虽然是一国储君之身，秉承三十余载，此番起兵诛杀祸乱我大汉天下的江充等贼子，不过殿下……殿下虽然是太子，但是毕竟是以臣子之身，仓促动起刀戈。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唉，太子殿下……殿下兵败在即，恐怕最终难以存身。”
刘进此刻已是满脸泪水，不顾一旁抽泣的张贺，如同揪住救命稻草一般他一把抓着周律的手，殷殷的哀求道：“周舍人，可有救我父之法？”
周律一脸痛楚，缓缓的摇了摇头。
“陛下早已昭告天下，言太子殿下此番谋逆叛乱。何况陛下已掌控全局，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方，加之府中早已被重军围困，飞鸟难出，岂不闻自古凡定性谋逆之人，有善终之法乎？”
刘进早已瘫软在坐席上，哀哀的哭泣着，他只是嘴里喃喃的道：“阿翁啊，阿翁，进儿无能啊！”
“嗯？”周律用严厉的眼神，阻止了欲待上前搀扶起刘进，此刻痛不欲生的张贺，他膝行近前一步继续狠心问道。
“大夏将倾，君侯且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如同被惊雷劈中的刘进，随着周律的这一声质问，他瞬间扑了上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扯着周律的衣衫，质问道：“你……周舍人你难道是说……说皇祖父会诛杀我太子府满门？”
张贺也是一愣，不过他好像心有准备，只不过喃喃的低语：“虎毒尚不食子啊，虎毒尚不食子啊！”
刘进直勾勾的目光，狠狠的瞪着满眼面容坚定的周律，似乎这一刻，他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直接揭开他心底深处的疮疤，这个难以置信，又无限恐惧的根源。
其实，身在皇家，他又岂能不知自古皇权争斗之下，无血脉亲情的这个事实？只是，他……他一直不愿意去面对，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才几息的功夫，果真周律咬着牙蹦出那血淋淋的字眼道：“自古天家无亲情，君侯岂忘却诸邑公主之事乎？”
这一刻，原本咬牙切齿的刘进，如同被扎破了的水袋似的，又重新瘫软在地。
只不过，他依旧失魂落魄的喃喃低语道：“我不信，……我绝对不相信。”
周律的心中又何尝愿意揭开这个自古以来皇家最隐晦，也最惨痛的疮疤？
自古宫闱争斗，最是凶险不过，何况是为了皇权臣下起兵对抗？当今陛下御极天下五十几年，皇权巩固，虽然行事酷烈，但是历来不知掀起了多少滔天巨浪，反而只手遮天，辣手镇压。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唯一皇权，就是挑战他的是他的亲生儿子，以陛下的秉性政略和行事手段，岂能留下起兵叛乱的太子一系的嫡亲血脉？如果心慈手软，反而为后续政治失衡的大汉江山留下长远的祸乱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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