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疾风知劲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屈原的楚辞固然醉人，酒水也醉人，不过，此时醉的是心事。周律又何尝听不出长歌之时，须发虬髯张贺心中的那股无穷的愤懑和伤心。唉，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贤弟啊贤弟，贺心中有愧啊！有愧啊！呜呜！太子殿下恩遇我等十几年，可是贺愚鲁不堪，不仅不能助殿下成事，反而眼睁睁的看着殿下走入绝境！贤弟啊，愚兄心中好生愧疚啊！”
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张贺，好像要在这一瞬间把这些时日，心中所压抑的愧疚和绝望等种种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倒出来似的，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嘶吼着。
“贺有负于殿下啊！有负于大汉啊！”
“张兄，张兄……切莫如此，切莫如此啊！”
素来善于克制自己情绪的周律，在这个时候，他终于也是忍不住了，劝说了张贺几句，反倒自己眼中更是淌下泪来。
似乎这一刻，夏日的夜风也被这两个大男人的哭泣声惊动似的，缓缓的吹过来几缕凉风，挤进了这座偏殿之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也许只有在这夜深人静，坐困愁城的太子府中，平日里就惺惺相惜的两位恪守臣下之礼的太子府属臣，才毫无顾忌的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胡须凌乱的张贺看到往日里沉稳大气的周律也是悲戚不已，他，似乎酒醒了许多。
他胡乱的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握住周律的手。嗓子里带着几丝颤音问道：“贤弟，你素来机敏通达，可有什么策略挽救这等局面？”
周律叹息着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兵败在即，无论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太子殿下已经到了绝境，他区区周律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天倾？
“那，那可有法子保住殿下性命？”
张贺颤抖着嘴唇，不甘心的再次问道。
脸上浮现几丝赫色的周律还是摇了摇头。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太子败亡，依照那位暴虐的帝王性子，他们这些太子府属臣和门客们，恐怕都得诛杀三族。祖辈自绛侯周勃随高祖刘邦于沛县起兵，周家历经百多年的繁衍，在大汉朝已经俨然是世族大家。自己这一枝虽然是旁系远亲，但是历代祖辈们先先后后于暗地里对于族人也是有所安排。尽管如此，恐怕此次也要牵连许多。
一想起这些，周律心中更是感到痛心和愧疚。自己追随太子殿下数十年，承蒙主上恩重，虽然自己一人不怕死，可是自家这一系妻儿老小无辜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周律幽幽的吐出这句话。
张贺似乎已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缓缓的软倒在地上。两人只见也再次陷入了沉默。
突然，他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心中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坐起身来，再次扯着周律急声问道。
“贤弟，你我等人素来蒙受殿下恩德，生死早已度之身外。太子殿下……殿下终不可免，可是……可是殿下尚有君侯这一嫡系的妇孺稚子，能否……能否设法给殿下留下一丝嫡系血脉？啊？”
“嗯？啊。”周律原本浑噩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人啊？陛下固然英伟暴烈，不过君侯一系实是皇家嫡系血脉，血亲之贵不可言。虽然大汉朝建国百余年间，并无明确的嫡长子继承制。不过大汉朝野自董仲舒献上儒家这一对于帝王权术来说是绝世的美人之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数十年下来，帝国的统治已趋于完善和巩固。而礼，则是儒家核心。所以，嫡长子一系的尊贵和皇权继承唯一性，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政治根基稳固。
何况，卫氏一系的军功贵族集团虽然自十几年前卫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先后去世后，早已不复当年在大汉朝堂和军中的盛况，可是这些年来，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军中，甚至是民间，两位战绩彪炳的后族大将军恩泽未断，威权遗存。虽然此次太子殿下仓促起兵，卫皇后也全力相助，已经被牵涉其中，但是，这或许就是太子殿下遗脉血亲的一线生机啊。
卫氏外戚和太子一系，此次事件过后，恐怕在朝堂要被彻底清算。不过，皇位太子一系已经没有一丝可能，但是，嫡系一脉留存一丝血脉于世，也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周律原本就长于实物，善于理事。他此刻心中越想越觉得，自己等人在有限的时间里或许还能为太子殿下再做点什么。虽然自家等人已是面临绝地，身死尚不足惜。不过身为主上臣子，在无可挽回的大局之余，为主上谋求身后事，又何尝不是对殿下数十年来知遇和礼遇之恩的一点点报答？
想到这里，周律索性站起身来，来回在偏殿中踱步，心中更是反复推算和计较。
张贺看到周律这个状态，原本心如死灰的他，也是起了一点生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自家拙于计策，更是不通实物，不过这位周舍人向来机敏通达，死马就做活马医，或许自己等残余的太子属臣们，尚能再次于绝境之际，做点什么，或许能保太子殿下的一丝嫡亲血脉。
原本醉醺醺的张贺，此刻眼睛眨也不眨，他希冀的目光始终盯着来回踱步的周律。
“嗯，张兄。你怕死吗？”蓦然，随着周律停下脚步后，回身这一句问话，张贺瞬间就像是激怒的公牛似的，一步跨到周律面前，抽搐的双手不断伸缩，双目通红的瞪着面不改色的周律。
“周律，你……你侮辱我？”
周律还是那幅面不改色的模样，同样目光清澈的看着呼呼喘气的张贺。
“张兄，某家素来敬重兄长，又怎么会存心侮辱兄长呢？”
原本愤怒的张贺，听到周律这番解释后，何况周律此刻的表情和眼神表明他绝不是存心欺辱，张贺的怒气方才消解了几分。
心思通明之余，细想这十几年的同僚下来，耿直的张贺他也知道，周律绝不是这样的人，既然问这话，那么肯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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