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无忌极力回忆。他把苏秦方才说的话从头到尾，从后向前一字不漏地想了好几遍。燕国位置偏僻，赵国散漫，韩国弱小，楚国难堪大任，齐国一蹶不振，魏国……无忌的眼睛猛地亮起来。“苏子，你是说六国之中能与秦国抗衡的只有大魏？”他感到沉寂的血液又沸腾起来，双手不受控制似的攥起来，又张开。
“刚才是谁心灰意懒，意志消沉？”苏秦的嘴角向上扬起微妙的弧度，介于讥讽和怜悯之间。“这会儿又欢呼雀跃，喜不自胜？小无忌啊，”他好久没有这么称呼魏无忌了，腔调既严厉又和蔼。“欲成大事者，岂可轻易放弃，岂可盲目乐观？你观秦人，便以为魏国再无重现往昔荣耀的希望。你听老夫一言，便觉得秦国不过如是。试问，如此软弱浮躁，如何让魏国称霸诸侯？”他叹了口气，续道：“老夫毕生的追求就是使秦国不敢窥视东方六国。老夫曾一度达成这个目标，却功亏一篑，未能长久。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苦苦思索，老夫想明白了。若想实现这个目标，只有一个方法——覆灭秦国，真正意义上的灭亡秦国！”
什么？！灭亡秦国？无忌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苏秦！他艰难地吞咽一下，不确定地问道：“就像齐国灭掉宋国？”
“就像被韩国灭掉的郑国，被赵国灭掉的中山国，被秦国灭掉的巴国。”
无忌倒吸一口凉气，瘫坐在车厢中，久久不能平静。
“正是因此，老夫才说老夫的私心是你。”苏秦直直地盯着无忌的眼睛，“老夫认为你具有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的潜力，你就是那个能够灭亡秦国的人！”
无忌皱起眉头，困惑不解地回望苏秦，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似的。“我？”他的嘴里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来。
“不错，就是你！”一抹激动的潮红在苏秦的脸上显现，平静的眼中跳跃着兴奋和渴望。“你聪颖过人，天赋极佳，又能结交各色人等，足以招贤纳士。仅凭这一点，你就不是魏襄王和当今魏王可以比拟的。老夫见你与燕王、乐毅等交谈后，愈发笃定你就是那个人。虽然魏国从一代霸主沦为中庸之国，饱受秦国的欺凌，但魏国居中原要地，土地肥沃，水道便利，只需经过二三十年的努力，定能国力强盛。若再有一代英主领导魏国百姓，何愁大魏不兴？”
无忌被苏秦牵着鼻子，点了点头。
“然而你刚刚的表现让老夫不再像之前那么有信心了。”苏秦的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忧虑，“若想实现这些目标，仅有天资是不够的，还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当年吴王夫差击败越国，越王勾践入吴为臣，侍奉夫差三年。后勾践返越，卧薪尝胆，振兴越国，最终覆灭吴国，一雪前耻。你若无勾践那等顽强的意志，灭亡秦国怕是空谈。”
苏秦的话里隐含着另一层含义，但沉浸在羞愧中的无忌没能领会。车厢中，安静下来。苏秦的呼吸渐渐平稳，最后几不可闻。无忌一边咀嚼苏秦说的话，一边进行深刻的反思和检讨。
“无忌感谢苏子的教诲，无忌知错了。”无忌在车厢中跪下，毕恭毕敬地向苏秦行礼。“无忌一定虚心接受苏子的建议，戒骄戒躁，磨炼意志，再不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小无忌啊，老夫并无指责你的意思。你还年轻，年轻岂有不犯错误的？老夫希望你从这些经历中汲取经验，锤炼智慧，不要浪费上苍赐给你的礼物。无忌啊，这大概是老夫最后一次跟你语重心长地跟你聊天了。等到从秦国回来，你将回魏国，老夫在燕国。”苏秦的视线越过无忌，落在车厢中狭小的虚空中。“老夫还真的有些怀念在石屋中的日子，一盏油灯，一卷古籍，一个聪明伶俐的孩童，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好不惬意，好不温馨。唉，起来吧。”等到无忌重新坐好，苏秦说：“老夫累了，小憩一会儿。你也休息休息，暂时别出去了。”
苏秦闭上眼睛。即使没有苏秦的叮嘱，无忌也不会出去。倒不是害怕再次看到魏国不如秦国的地方，而是苏秦的话触动无忌的内心，他想多陪陪苏秦。马车有节律的摇晃颠簸，仿佛小时候睡过的摇篮。无忌不觉得困倦，却迷迷糊糊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本就不十分明亮车厢愈发昏暗。他看到苏秦还保持着之前的睡姿，一个不祥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他的额头一下爬满冷汗，双手轻轻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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