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等林泽能够从轮椅上站起来时，已是三九天了。
他不敢告诉父母近一年来的遭遇，给家里发的电报里全是他编织的幸福美满。
临近春节，身体尚未痊愈不说，从成家立业打回无业的单身汉，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回家去，只能编谎话春节车队不让休息，票也无法抢到云云。
收到电报的林母唉声叹气，骂：“有了媳妇忘了娘。”
老林倒是想得开：“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他都成家了，你还管他做什么？”
雪烈屯闭塞，每年大雪封山后，村民出行只能靠各种爬犁——马爬犁，狗爬犁。连信件都比别的村子晚一个月到。林母想儿子，一般不写信，都是老伴儿进乡里林场干活的时候顺便去邮局收发电报。
实际一年也只发五六封而已。
入冬后老林的关节总是疼得他晚上睡不着觉，三九天里更加难熬。他不愿说出来，只推脱自己不想出门，让别人去乡里的时候代发。
老伴儿不理解，还以为他对儿子不上心。儿子媳妇不能回来，她情绪低落，又不知该朝谁发泄，又对着老林唠叨起来。
老林年轻时脾气冲，妻子若是唠叨他，他要么穿上鞋出去喝酒，要么就跟妻子对着吵，锅碗瓢盆跟着遭殃。后来家里只用盔、盆，抗摔。各种陶瓷器皿通通不用了，那是一次性的。
现在年纪大了，他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干了一辈子电工，到老还只是电工，心气儿也下来了，倒容得下老伴在耳边反反复复的唠叨。
“要不，咱去城里找他们两口去吧。”
林母唠叨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喜滋滋地推着老林，说：“咱也不用告诉儿子，等到了给他个惊喜，咋样？”
“你快消停的吧，死冷寒天的，折腾啥。给孩子添乱去？没听儿子说过年得加班么！”
“咋能是添乱呢，就是因为他们小两口忙，才得去呢，给他们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他们也能轻松点。”
“你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
老林晚上睡不好，白天这会儿困意涌上来，面朝炕里闭上眼睛，话音刚落就打起呼噜来。
见老伴不配合，林母只好暂时搁下这个想法。不过这个想法已经生了根，林母恨不得立刻住到城里去，甚至梦里都能梦到儿媳妇给她生了个健康可爱的孙子，她每天抱着小孙子到处溜达。
远在萨哈连的林泽不会猜到母亲的心思，若不是老林反对，等父母赶到萨哈连后，他这一年的假幸福就会穿帮。
他现在急于恢复身体，然后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在他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苗壮拉了他一把，他心里记着这份情，知道苗壮也很难，到现在对象也没一个，上班以外的时间都帮助他做康复训练了。
若没有苗壮的帮助，他也不能这么快站起来。
春节，两个光棍弄了酒菜在一起过年。
苗壮的母亲早早就离世了，只剩个赌鬼父亲。他十几岁就出来自己闯荡，按他的话说：“如果我不跑出来，我爸也得把我卖了还赌债。”
母亲走了以后，他便没了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都连续五年春节自己一个人过了，今年过节有你陪着我，挺好，至少有人陪我说话，不孤单了。”
苗壮启开一瓶啤酒，为林泽和自己满上。他虽然嘴上说着“挺好”，可是脸上和语气里分明还是落寞。
两人碰杯后一口干了，苗壮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说道：“哥呀，你知道单位那么多人，为啥我就愿意跟着你玩么？”
林泽点了根烟递给他，不说话。
“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呀！上过新闻报纸，不怕死，能帮警察抓坏人，我服。你开车技术在车队里数一数二，我也服。但是你知道我最服的是啥么？”
林泽抬头看着他，苗壮眼睛里似有泪花。
“车队那么多人，几乎全是坐地户，就咱们两个从农村来的，我费了老鼻子劲才到车队了当个修理工，没人把我当回事，我累得跟三孙子似的，谁都能指使我。我服你，是你从来就不屌任何人，就闷头干活，凭自己能力在单位站住脚。”
苗壮冲着林泽竖起大拇指，又接着把两人的酒杯满上。
“你在单位得了两次先进，房子也分了，还娶了那么漂亮的嫂子。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希望，我觉得我努努力，也能跟你一样。”
林泽听到这里，心里堵得慌，自己端起酒杯一仰脖，将酒灌进喉咙里。
不够热辣，也无法解忧，反而更加心堵。
苗壮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没想到，你拥有的那些，一场车祸都没了，有时候我在想：人活着到底为了啥。”
“你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像你说的，我曾经拥有的很多，现在鸡毛都不剩。”
林泽看着苗壮，话锋一转：“但是，我失去的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得到了，失去了，还可以再得到。”
“哥，说实话，有一阵我都怕你想不开跳楼，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乐观。”
林泽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你经历的多了就知道了，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我刚来萨哈连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不认识，你只看到我后来拥有的东西，跟你一样，你曾经遇到的那些难事儿我都遇到过。”
“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没人会关心别人能不能吃饱饭，只关注自己这一顿、下一顿、下下一顿能吃什么。”
看到苗壮有些迷茫和失望的眼神，他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遭遇失去信心。
“我在吃红烧肉的时候不会想到别人是否有肉吃，同样，我现在失业、离婚、钱也没了，也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食欲。”
“你迷茫什么，你看看我，我如今沦落到需要你收留活着，可我仍觉得挺好。我还有你这样的朋友，还能喝酒吃肉，也不算一无所有。”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车到山前必有路，千金散尽还复来，萨哈连是个省会城市，人口多，怎么都有我的立锥之地。”
林泽倒是很乐观，虽然备受打击，却勾起他的不服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啥大酱，赠益是谁，香港明星么，比李连杰还厉害，还无所不能？”
苗壮没读过几天书，听他这一大堆之乎者也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你只要知道成大事的人都得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就行，放心吧，我不会自暴自弃，我还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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